布丁是億萬年前的禮物

「但我知道，我就是這麼被疼愛著，用一種不是APP可以計算出來的方式。」

Dear Lovely Flower,

昨天下午，看著阿嬤一口一口，緩慢地吞嚥布丁。

手上的塑膠湯匙，印著廠商的名字，很像廟裡捐獻的名錄或電視節目的贊助冠名，甜點就這樣被粗暴無禮地扣上彎曲不合的打扮。

38度的凝結浸潤了眼皮，小時候塌塌米上，翻來覆去的躁動，似乎又來找我了。

蟬聲很響亮。很用力，很用力。

像是等待母親未歸不耐的娃兒，非要整個村莊都來安撫才肯罷休。

在這個網路拉拔成長的環境，我猜想，七年等待才有宣洩轉瞬的昆蟲，真正親眼見過的沒幾個了吧。也許遇到章魚外星人，或者寶可夢罕見怪物還稍微能引人注意。

突然有種想法，就像晚上看上星星一樣。

「我的小時候　吵鬧任性的時候　我的外婆　總會唱歌哄我

夏天的午後　老老的歌安慰我　那首歌　好像這樣唱的

天黑黑　欲落雨　天黑黑　黑黑」

怎麼說呢？

看著阿嬤，是的，她失智了。所以我猜她應該不會記得，甚至會去在乎餵食她的是誰。

活過了將近一個世紀，出生的時候，年輕笑的時候，經過了那麼多課本裡才會寫的時代背景，現在的笑才讓我看見了。

這跟好幾億年前的光亮，甚至出生、死亡，到現在我們能才瞥見驚嘆，對我來說，竟有不完全符合邏輯的關聯。而且，有種深沉的感動。

但還好，布丁也是她愛的。

就像是布丁也是我愛的。在那個布丁可能是半個便當代價的年代，一個鄉下孩子，愛吃布丁可是會花掉長輩個把月的辛勤努力。但我知道，我就是這麼被疼愛著，用一種不是APP可以計算出來的方式。

「離開小時候　有了自己的生活　新鮮的歌　新鮮的念頭

任性和衝動　無法控制的時候　我忘記　還有這樣的歌

天黑黑　欲落雨　天黑黑　黑黑」

兩年前，她離開了我，或者說，我也離開了她。

就像所有大人一樣，認為只要長高就自然會變成熟的動物，我以為這次可以好起來。

以為不斷拼命工作，忽略家裡到公司以外的道路，獲得集團內最年輕行銷長的稱號之後，就可以任意Control A加Delete，讓一切歸於空白，期待的安靜。

「沒事，沒事。」每天四點都會突然醒來，喝水，然後再重複這個的咒語。

於是，我選擇回到那個也是只有我一個人存在的空氣，至少還有一個人會跟我說，對我笑的世界。即便那個最親的人，她已經不記得我了，就像在她世界中，我也不曾存在過。

「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的一個人　我以為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

然而橫衝直撞　被誤解被騙　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後　總有殘缺

我走在每天必須面對的分岔路　我懷念過去單純美好的小幸福

愛總是讓人哭　讓人覺得不滿足　天空很大卻看不清楚　好孤獨」

阿嬤突然笑得很開心，因為我問她會不會餵地太大口了？

突然想到，是啊，碎了心，跛了腳，壞了身，我還有這裡。天空的原子筆畫過的時候，到現在還是會感動不已。

那不就是我嗎？我還是我，單純像個孩子，只是多了一份願意理解，多了一份願意陪伴的體諒而已。

阿嬤一定懂，也一定知道，所以，她才會笑我的吧。

「眉啦！贛孫」每一個字都是甜蜜的肯定，她想起我了。

「細漢的時候妳嘎我七，今嘛換我七妳啊」不知道為什麼，我邊講卻不想讓阿嬤看見在強烈陽光下從眼角滲出的想念，像是考了一百分的男孩，將考卷偷偷放在媽媽桌上的模樣。

夏天午後，也許神明繞了個彎，用布丁偷偷告訴了我一個答案。

「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的一個人　我以為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

然而橫衝直撞　被誤解被騙　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後　總有殘缺

我走在每天必須面對的分岔路　我懷念過去單純美好的小幸福

愛總是讓人哭　讓人覺得不滿足　天空很大卻看不清楚　好孤獨」

【天黑黑】